【BJ】Golden Heart

BJ无差

注意:这不是一个甜蜜的故事!



00


锦户常常想起初三暑假的其中一天。盛夏午后的高温逼得人从每个毛孔里滋滋冒出汗水,他站在便利店的阴影处等待着,棒冰的融水滴在地面上变成一个深色的圆点。他擦拭着湿漉漉的额角,认真地啃着棒冰。


  “好慢!横山君!”终于等到人的时候他不禁皱着眉抱怨。


“抱歉,小亮。”金发的少年笑嘻嘻地降下车窗,“上车吧!”


锦户的眼睛藏不住喜悦,他轻咬着下唇笑,拿着棒冰就拉开车门。


“等一下,吃完再上来。”横山制止了他,“这车是借的。”


两人用眼神互瞪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年长的一方妥协下来,语气带着兄长般的宠溺:“好吧,小心别滴到车里。系好安全带。”


锦户绽开一个太阳花般灿烂的笑容,他小心地关了车门后趴在车窗边继续舔冰凉的棒冰,行驶起来迎面吹来的风吹动着他的短发。横山保证过拿到驾照就带他兜风,他做到了。对方系着安全带,双手谨慎地放在方向盘上,身子笔挺,目视前方,看起来认真地不得了。


“这是你第一次单独开车吗?”他咬着吃完后的冰棍,木的味道渗进他的舌尖。


“等等。”横山一眼都没看他,右手专注于换档位,双脚专注于踩离合器或油门,许久之后才回复他刚才的问题,“是啊。”


“侯君看起来好紧张。”锦户快乐地笑起来,将身子在副驾上微微伸展,头探出了窗外。


“头不要伸出去!”横山很快伸出手把他拽回来。


“又没事。”话虽如此锦户还是听话地坐好了,夏日的风已经吹干了他被汗水浸湿的T恤,灼热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半眯着眼睛,欣赏窗外迅速倒退的风景,不算宽敞的马路,绿树,稻田,电线杆……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车能永远地开下去,没有夏日的炎热,恼人的开学,回家后的兄弟争吵,只需要坐在副驾,什么都不用干,横山就可以带他去任何地方。


“想去海边吗?”横山问,语调愉快地上扬着,日光在他的金发和脸颊上流动,他握着方向盘的动作逐渐变得轻松起来。


“好啊!太好啦!”锦户几乎从座位上蹦起来,但立刻被安全带弹回了原处。


他很少有这种全身心放松愉悦的时候,相信横山也是一样,他们纯粹地为兜风这一件事开心得不得了,他们什么都聊,从海水的咸度聊到蚊子的孩子,关于这个夏天所发生的,锦户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一天,以至于其他事对他来说都黯淡失色。即使那之后他晒得很黑很黑,横山的皮肤因暴晒发红而变得有些疼痛,他们依然很愉快。


他们俩的家住得很近,自然而然地从小就相识。比起自家兄长,锦户反而更多地和横山玩在一起。初中部和高中部只有一街之隔,他们一起上学放学,到彼此的家里串门,太自然了,像是他的生命里就该出现横山。


 

01


辍学与搬家两件事是先后发生的,横山并没有特意告知锦户。他仍陪着他上学放学几天,但也不是有意隐瞒,锦户很聪明,第三天就看出来了,在质问之下横山才说明了实情以及之后要搬家的事情。困惑和恐惧两种情感冲击着锦户的大脑,困惑是因为事出突然,恐惧是因为横山表现得过于冷静平淡,他看起来坚如磐石的模样把锦户吓到了。他不明白横山有什么是不能跟他说的,但对方确实也没有一点告诉他真实情况的意思。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机会就待在一起,横山打的两份工已经足以让他脱不开身。横山身上的衣物从干净的校服衬衫变成染着白色油漆的工装服,他拔高的瘦削的身体被松垮的工服包裹着,看起来摇摇欲坠又坚不可摧。他在路上遇到锦户的时候仍露出完美的笑容打招呼,而这一切都让锦户的心脏发痛。


四个月后横山和家人搬走了,原本五分钟的路程变成了一小时。现在他们连路上偶遇的机会都失去了。锦户上学时路过空空荡荡的横山家,他停下看了一会儿,说不清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像洪水般从内部摧毁了他,泪水刀片那样地划过他的脸,他捂着脸压抑地哭起来,剧烈的抽泣让他一阵阵头晕。


那之后的整整一个月锦户才开始习惯,那座房子门口不再有横山出现。出于对横山的愤怒和不解,他赌气般地不找他也不联系他,甚至也不接对方打来的电话。


但少年的固执能坚持多久?不出半个月,锦户还是因为思念而拨通了横山的电话。时隔几个月后再次听到他的声音,锦户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顾不了丢脸的问题,他握着电话就哭起来,把妈妈和二哥都吓到了。


“哭什么呀,”横山的声音很无奈,又温柔得让人心碎,“又不是见不到了。”


那次他们打了整整两个小时半的电话,期间双方的家人都来催促了几次。直到最后锦户也还是挂不下电话。


“晚安,侯君。”锦户边转着电话线边轻声说,然后静静等待着。


“你先挂吧。”

“你先挂。”


来来回回几次后横山终究还是拗不过锦户,把电话先挂了。听到对面传来的嘟嘟声,锦户半是安心半是失落。


从那天之后他们每周都会抽时间打电话,一聊就是两小时以上,打得电话都变烫了,紧贴的耳朵和脸颊也又红又热,他愉快地换着左右耳,对于打电话乐此不彼。每次都被大哥二哥吐槽是家里电话铃响起第一个跑过去接的人。


但是只靠电话和信维持的关系仍让锦户感到不安。那天休息日的早上他坐上了一班车,离家前告知妹妹如果横山打电话过来就告诉他自己去找他了。锦户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手里紧紧攥着用水笔写下横山新家地址的纸条,微小的不安很快被激动雀跃的心情冲淡,他望着窗外入秋后的景色,想起了横山带他兜风的那几天。


原本以为到站后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横山家,但没想到一下站就看到了对方。他跟记忆中不同了,头发染成了黑色,少年瘦削的脸庞棱角分明,他穿着过于宽大的帽衫,锐利的眉眼在看到锦户的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只是横山君来接他这个事实已经让他心脏狂跳了,对方走近的时候他甚至羞怯到想要逃离。


“还好我打了个电话过去,”横山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力道不重,“就算要过来也提前跟我说一声啊,迷路了怎么办?”


尽管听起来是责怪的话,语气却没有真的要怪他的意思。锦户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太久没有见到彼此使他过分地紧张起来。


“小亮长高了。”横山并没有在意,反而有些惊喜地拉过他,手掌轻按着他的脑袋在自己身上比划,“都到我胸口这儿了。”


“是吗。”锦户一说出口就在心里骂自己过于冷淡,并焦急地抬头看对方的表情。


“你这孩子,害羞什么啊。”横山笑起来了,他对锦户太了解了,几个小动作和微表情就能看穿对方。


“才不是!”锦户轻轻推了他一下,两人都笑了。


他们沿着街道一直走,锦户说了很多学校的事,社团,同学,以及两人共同的朋友和邻居,横山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给出很棒的回应,锦户觉得一切都很好,只是还有一些不足。


“说说你的事吧。”锦户停顿了一下。


“嗯?”横山侧头一笑,像是真的没有听清楚。


“头发怎么染黑了?”锦户说完后立刻补充,“我的意思是黑发也很好!但我想知道……为什么染黑了?”


横山很快速地回答了他:“工作那边的人不喜欢。”


“不喜欢?”锦户几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什么?”


“嗯……说我像不良少年,会吓到人。”横山是笑着说的。


锦户无法否认前半句话。他的记忆里总是有横山给弟弟出头打架的事,即使他没有看到过程,但那天下午横山流着鲜血的嘴角和脸颊上青紫色的痕迹也确实让他吓了一跳。然而当横山微微弯腰用受伤的手轻抚他的脑袋,温和低语道“抱歉,吓到你了吧”的时候,他又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最好的兄长。


“才不吓人。”锦户近乎用着生气的语调。


他不希望横山被任何人束缚,他想要他一直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即便是这样一件小事——不能染金发本质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锦户就因为这个生了闷气。



那天晚上横山留了锦户过夜,他跟横山和他的两个弟弟还有妈妈一起同桌吃了晚饭,大家自然地开着玩笑,聊了一些近况。锦户注意到横山的爸爸不在,甚至家里也没有他仍住着的痕迹,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敢问。


很久没有同床而眠了,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关于睡里侧还是外侧也决定了好久。单人床很小,睡两个人很挤,锦户贴得横山很近,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跳声都能被对方听到。断断续续地聊了一会儿天后他才逐渐有了睡意,他闻着横山身上沐浴露的好闻味道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横山就送他到了车站,锦户的心脏因过度的不舍而难受地绞紧了。他连一个像样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下次什么时候……”他轻轻地问着,没有组织好的语言很快就散在了风里。


“有机会的。”横山摸了摸他的脑袋,锦户要坐的那班车很快就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孩子眼里流露出的忧伤过于明显了。


心里暗自诅咒着这班车为什么来得这么快,锦户跟横山挥手道别后就拖着脚步走上去选了最后靠窗的位置。他把脑袋贴在玻璃窗上,横山仍站在原地,用手比出电话的手势示意他回去后电话联系,锦户点点头,隔着玻璃窗也用右手比划出打电话的手势,横山笑了。


车开动起来的时候锦户眼眶一热,他看着横山往前追了几步,向他挥手,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露出了额头。锦户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在离开之前没有拥抱他。


他久久地趴在座位上贴着车窗看着,直到再也看不到横山。

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02


他们再次见面没有隔得太久,是因为横山开始频繁地回来。


横山仍没有提前告知锦户,但这块地方似乎就真的这么小,他们在路上遇到彼此的几率太大了。


起初他不敢确定那是横山,对方走得很慢,低着头沿街边的阴影处走,像是随时要消失那样。


“横山君?”只是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锦户从未看过这样的横山,他的表情松动着像是即将要崩塌,他微红的眼里一闪而过迷茫和绝望在一瞬间被收好了,甚至连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是冲他微笑点头,抬手轻轻挥了挥。


“侯君?”锦户不安地紧跟上去,手指轻轻拉住对方的衣袖,他没再抬头看横山,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抱歉啊小亮,都没有告诉你我回来了。”横山低沉地温柔地说,声音带着疲惫。


锦户摇了摇头,他没有责怪横山的意思。


横山继续走着,锦户保持了几步距离跟在后面,走出很长一段路后横山才如梦初醒地回望他。


“快回家吧,该吃晚饭了。”


“横山君要一起来吗?”锦户注意到横山走的是去车站的路。


“不啦,弟弟还在家里等我呢。”横山又往前走了几步。


锦户盯着黄昏的天空看了一会儿,橙红色的云彩烟雾般地缓慢移动着,他想起了曾经无数个他跟横山一起放学走回家的黄昏。横山没有移动脚步,他等待着锦户的回应,深秋的温度降得很快,横山在薄薄的外套里缩起肩膀。只在那一秒锦户觉得横山也没有那么强大,当然他绝不可能确切地知晓他的肩上扛住了哪些责任,在这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是坚韧的,强大的,即使有人倒下他也绝不会倒下的兄长。但是在这一刻,横山也不是无惧的,他在怕冷。


只揪着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理由,锦户就获得了力量和勇气,上前紧紧抱住了横山,他的脑袋才刚刚超过他胸口的位置,但依然离心脏的位置很近,他听着横山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抱住了他温暖的身体。他甚至想不起他们上次这样完整的拥抱是什么时候,可能在很小的时候,也可能从来没有过。锦户没有想太多,他只是觉得横山此时需要拥抱。


对方的双手缓慢地拥上他的背,将那个矮一截的孩子完整地抱进怀里,横山的下巴轻轻抵在锦户的脑袋上。


他们沉默地拥抱着,直到夕阳下沉进云层。


“下次见。”


他们分开的时候锦户站在车站,这次是他看着横山离开了。

 


锦户慢慢得知了横山的爷爷住院的事。横山跟家人往返地来回跑,轮流去医院照顾爷爷。横山跟爷爷在一起时总是笑着的,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大家也都乐观面对。


锦户不去主动打扰横山,他像往常那样上学放学,按时回家吃饭,看妈妈拍打着不太灵光的旧电饭煲,听着哥哥或妹妹讲着每日发生的事,家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总是很热闹。他偶尔被斥责挑食,他试过闻一闻不怎么爱吃的鱼类,但怎么也吃不下去。


他在无形的压力下度过一天又一天,身边的人或多或少地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他一边挂念着横山及他的家人现状,一边想起从副驾上看到的横山的侧脸,那么的明净,纯粹,每一根金色的发丝都透着光亮。


他们很少再在街上相遇了,大概是时间对不上,或是横山换了一条路走,也可能是锦户花光了和他偶遇的运气。他有时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车站,猜测今天是横山的妈妈,弟弟还是横山本人刚刚离开。平淡无奇的昏沉天空随着天气转冷而暗得越来越早,寂寥的几片云远远地延伸向那一个很小很小的月亮。


太久没有打过电话了。

很难忽视心底的感受,但锦户也尽量说服自己耐心等待。

 


当锦户了解到横山的爷爷退院后心里舒了一口气,他时不时地跑到那附近远远地看望老人,也能看到横山陪伴他散步说笑的模样。他很想念横山,但他不认为自己就能够冲上前去打扰他们。一切都在变好,锦户开始这样坚信着。


然而谁也阻止不了生命的缓慢凋零。

来年的一个天气晴朗温暖的休息日,横山的爷爷过世了。

 


03


进入高三下学期的那年锦户留长了头发,额前的碎发甚至已经到了稍微挡住眼睛的地步。他忙于准备毕业考试,空下来的时间宁可跟朋友踢球或是去海边跑步游泳,也懒得剪头发。


他的妹妹用皮筋扎起他脑后的发,拽了一下那个小辫子笑了,锦户也笑。


高二开始锦户有了自己的手机,不用再占线家电让他松了一口气,但他跟横山也不再通那么久的电话,沉默的时间变多了,他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信仍然在写,电话像是完成任务似的每周二十分钟。


横山的字不算好看,甚至还常有错别字,锦户每次看完都用红笔圈出错字改正,却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反正对方也看不到。他叹了口气将信收好,放到抽屉里。横山写的内容零零散散,有写到他的弟弟,妈妈,路上看到的流浪猫,一点一滴的小事,也问候锦户的近况,但关于他自身的想法和自己的事却提及的不多。


他们在不可避免地疏远,但彼此还是小心翼翼地努力维持着这段关系。


 

“……钱包和手机被偷了,都是因为我在车上睡着了,工资才刚发的啊,可恶。真想死了算了。”那天电话里横山十分罕见地跟锦户说了自己的负面心情,就算是用了开玩笑的语气,锦户的心仍在隐隐作痛。


“那个人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锦户半是愤怒半是焦急地安慰对方,“我从现在起就要每天诅咒他!”


电话那头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横山君?”锦户的心提了起来,“怎么不说话,没事吧?”


“没事,就是在想,”横山停顿了几秒,“我让小亮担心了吧。抱歉啊,明明你要担心的事已经够多了。”


“什么啊,不许说抱歉!听着真不爽。”最近这几年他只要听到横山对他无端的道歉就会烦躁得不行。


“哈哈哈,也是。”横山总算笑了。他岔开话题似的问了一些锦户学业上的事,以及他未来的打算。


这次挂下电话后锦户发现他们打了快一小时,细微的欢愉心情让他扬起嘴角轻轻笑了,但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


 

之后就是卒业考试了。锦户没有继续升学的打算,他想找份工作。像是怕打扰到他一般,横山在这段时间里都没有写信给他,也没有电话。


完成了毕业仪式的一周后,锦户发短信告知自己过去看他。


一个晴空万里的舒适的周六,锦户剪了头发,把自己打扮得整洁得体后出发。他们大概有将近两年没见过面了,每个细胞都在紧张地翻腾,锦户坐立不安,这段车程过于难熬了。


到站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打起了退堂鼓,明明很想见到对方,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却慌张得大脑一片空白。


横山的样子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他笔直地站在站台等待,看到锦户下车的那一瞬间有些犹豫。


“锦户?”


这一声生疏的试探让锦户的心沉下去了,他有点恼火地大步地走近他,对方的眼睛微微睁大,露出了好看的惊愕的表情。


“长高好多!”横山眨着眼睛看他,“真是长大了,变了啊。”


“变了什么?”锦户皱起眉毛努力表现出平静的模样,心脏却狂跳着。


“变帅了,变得像男人了。”横山不吝啬地夸着他,眼睛里带着笑意。


“这什么话,我本来就是男人啊……”锦户抱怨道。


他们笑闹了几句后就并排走着,一时间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刚才为什么叫我锦户?”再次打破沉寂的是一个有点突然的问题。


横山看起来有点困惑,他想了几秒后说:“一下子长这么大,总觉得还叫小亮有点不好意思呢……”


锦户侧头看他,对方的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不过叫锦户的确太生疏了啊,”横山插着口袋走路,歪了一下头,“那就叫户君吧,也很顺口,而且只有我这么叫吧?”


“嗯,好,什么都行。”锦户又开心起来了,为这独一无二的称呼。


他们一起度过了整整一天,春季令人昏昏欲睡的温暖空气让两人都放松下来,甚至有那么一会儿锦户觉得他们补回了过去错过的时光。


 

04


信息时代到来之后书信的交流渐渐地越来越少,直到最后用邮件和短信代替了之前用信交流的形式。锦户开始工作后就搬到了东京,他知道横山因为换工作的缘故也来到了东京,但两人都忙于工作,联系越来越少,直到不再联系。


一开始锦户频繁地想家,在另一个城市打拼的滋味糟透了,他每天被各种各样的小事弄坏心情。他想起为了家而早早就辍学打工的横山,第一次如此切实地体会到那年横山的心情。


加班之后回到漆黑一片的出租房已经十点,他脱了鞋就趴到了沙发上。迷糊地睡了一会儿,梦到妈妈叫他吃饭,一家人围在一起,灯光是橙黄色的,空气里流动着舒适的饭菜香味。


锦户醒了。梦里吵闹温暖的声音气息全部消失不见,只有漆黑的狭小空间,只有他。


他打开手机,屏幕的光照得他的眼睛有些刺痛,痛得几乎要落泪。他想打家里电话,他想跟家人说说话。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按下通话键。


 

几周后锦户试图拨通横山的电话,却被告知这是空号。突然之间失去了最后一个可联系的途径,锦户恐慌起来。他不知横山出于什么原因在换了手机号后也没有告诉他,甚至不知道他换了多久了,他现在住在哪里,在干什么,他对横山一无所知。横山对他来说很重要,但他对横山来说同等重要吗?他不知道。


他在休息日跑去了横山曾住过的地方,尽管他也猜到了他们应该搬家了,但那串地址仍烂熟于心。那道门没有记忆中的那么高大,现在看起来竟然普通又脆弱的,上面积了灰。


不抱期待地敲了一会儿门,倒是隔壁邻居走出来了,是一位看起来很和蔼的奶奶,锦户礼貌地向她鞠躬问好。


“您好,请问您是否知道横山家的人一些近况?”锦户温和地提问,并解释说,“我是锦户,横山侯隆儿时的玩伴,打扰您了。”


“你是小亮吧?”对方的表情舒展开来,看到锦户点头之后轻拍他的手臂,“听他们家提到过你呢。”


他们站着就一些日常话题聊了一会儿,老妇人轻叹一口气说:“小侯隆真不容易,家里的母亲过世后他就带着弟弟们搬走了……”


这句话像炸弹一样在锦户的脑内引爆了。他再也听不清接下去的话,大脑充斥着巨大的噪音和光亮,他的内部塌陷崩坏了,他摇晃着身体像是一时无法站稳。


“你还好吗孩子?”等到对方焦急地去扶他的时候,锦户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不,没事,我……我没事。谢谢您。”锦户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撕裂了,他浑浑噩噩地跟好心的邻居道了别,直到坐上车时还无法恢复。他像是在全黑的空间里行走那样不知所措。


他无法推断横山的心情,也不敢妄自揣测对方遭受的苦难带给他的影响。只是……


锦户的身子还在颤抖,他阻止不了自己碎裂的情绪。


 

05


他们再次相遇已是五年过去了。职场上的相遇并不那么愉快。横山对他来说是兄长,是朋友,是儿时玩伴,是回忆,但不可以是同事。


“你们认识?”同工作室的丸山特别惊讶,也挺有兴趣的。但两人都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锦户以为他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横山了,即使他早就在合同上看到了横山裕这个名字,但也没多想过。他看起来是受欢迎的,被大家喜欢的,就算在私下过于安静,也总有人尝试主动跟他说话。而这一切都让锦户生气,他有无数个问题想问横山,为什么突然不联系他了,为什么换电话号码,换住址什么都不跟他说,为什么……


但他没法开口问。


横山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的模样优雅淡漠得像一尊雕像,他是一个完全沉淀下来的出色的成熟男人,可以被大家依靠,可以领导大家。强大的,疏离的,横山裕。


锦户不解地盯着他看,不放过一丝一毫把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机会,就好像这么做就有机会看到他的破绽似的。必要的工作交流和聚餐横山一定会主动过来,但私下他就像在躲着他,完全避开了那些两人相处的时间空间。


锦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要见到横山,年少时爱与人针锋相对的戾气和叛逆就再次跑了上来,他找尽一切机会吐槽横山的每件事,反驳他的每一句话,当然也不排除这么做就能得到对方回应的小小期待。横山温和地包容了他的胡闹,从不会真的跟他生气,而这些让锦户心动的同时,也更加奋力地继续自己幼稚的行为,另一方面,他是想真的一探究竟。属于横山的平静的湖面之下是什么呢?是坚硬的冰吗,还是伤人的火焰?但是无论锦户抛多少石子进去,对方永远都波澜不惊。


 

“真不想和横山君一起工作。”


“你在说什么呢小亮!”丸山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就差捂住他的嘴了。


锦户摇了摇头,不想再说话了,他沮丧地陷入缄默之中。即使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样的状态很有可能就丢了工作,但不管他怎么做,横山都温和对待。他真的无计可施了。

 


他只专注于如何破坏横山过于平淡冷静的表面,却没有仔细考虑过自己刺人的话会给对方带来什么样的感受。


“横山君真弱啊,”脱口而出的嘲讽几乎是不过大脑的,锦户本能地反抗着横山的工作安排,“这个方案有很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会议在座的人都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倒是横山纹丝不动,不慌不乱地微微侧头询问他的意见。


锦户也不紧张,从座位上站起流畅地叙述了一遍自己的看法,逻辑清晰,观点到位。


“锦户说得有道理,大家怎么看?”横山肯定了他的话,并点头示意他坐下。


多数人对于锦户如此直接地冲撞横山有些心惊胆战,但也有少部分人已经看习惯了。最终在所有人的讨论下将方案略作调整,既保留了横山的基本框架,也加入了锦户提出的建议。


横山每次的反应都给了锦户一种我可以继续这样做的错觉,他被这种算不上温情友好的互动鼓励着,每天都乐此不彼地把全部的视线和关注点全放在横山的身上,找出他偶尔的疏漏和错误,甚至让他在所有人面前难堪。


一直都没有出过问题,反正他们自再次相遇起就开始这样了。


 

06


作为同事度过了两年后,锦户终于等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横山对他作出不一样的反应,但他却彻底地感到恐惧和惊惶了。


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俩是个意外情况,另外两个同事先回去了,横山上完厕所进来后看到只有锦户时微微一愣,但也没有退缩,他的眼神因饱和的酒精而变得有些许迷茫,脚步却仍然稳定有力。他坐在旁边时能闻到横山身上隐约的男香,只要一侧头就能看到他因为喝了酒而微红的脸颊。


锦户心底沉寂了太久的悸动再次恼人地影响着他,他们俩太久没有好好地对话了,锦户甚至想不起来他该怎么正常地跟横山说话,不是挑衅的,不是找茬的,而是普通地像朋友那样交流。


这对他来说太难了。


“横山君换香水了啊,真是喜新厌旧。”锦户的语调惹人不舒服,“对人也是这样的吧?”


横山没有接话,他平视着前方,锦户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听见,或是听见了不理人,无论哪一种都让人火大。


“干嘛啊,总是一副大人的样子,让人不爽。”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里公然的挑衅,“我就是讨厌你这样子。”


横山终于看向他了,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惑不解,他微微皱眉,声音低沉:“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什么?”锦户被这个突然的问题惊到了,他眨巴了几下眼睛也看着横山。近在眼前,他数不清有多久多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地看着他的脸了。


“你想……你到底想怎么样?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不是激烈的控诉和斥责,横山看起来是真的困惑,他微微摇着头,认真地问锦户这个问题,但没有梳理好自己的语句,“你为什么……”


横山现在的模样出奇的脆弱,他的湖面不再稳如静物而是动荡着的,这是第一次。第一次锦户觉得自己可以窥见哪怕只有一秒的褪去铠甲的横山了。


“你是说——”锦户的心脏疾跳着,他的声音微颤,想要引导横山说出更多。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横山没法再继续看着他了,他转开视线,手背掩住自己颤抖的嘴唇,“我不明白……”


横山不理解他为什么揪着他不放,为什么说这么多过分的话,甚至还让他难堪和下不来台。为什么唯独是锦户。


这个疑问句让锦户的心一阵阵发疼,他没想过要伤害横山的,这不是他的本意。惶恐不安和可能无法挽回的猜想让他感到绝望,锦户的眼眶酸胀不堪,视野模糊起来很快,他抬起头的一瞬间,一颗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


“你想怎么样,你想我怎么样,锦户?”横山仍在残酷地提问,每一个字都像刀片一样刺痛着锦户。


“我只想让你发火。”锦户飞快地擦掉了自己的眼泪,幸好对方看不见,“我想看到横山君别的情绪,什么样的都可以,但不能像对同事那样对待我。”


横山沉默了一小会儿,他们谁都没有看彼此,这几秒像是几个世纪那样难熬,他的声音轻得像是马上要消散在空气里:“什么?什么意思?”


“你换手机号为什么不告诉我?搬家也是。我明明告诉过你新的住址,你想来找我是很容易的事……但是为什么,横山君?”无数个问题叠在一起让人搞不明白,但此时锦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把埋在心里七年的问题重新翻了出来。


横山瑟缩了,声音像是冬夜里摇曳的烛火,他断断续续地说:“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我没法……”


“我去你家找过你,你搬走之后。”锦户接了上去,不顾横山有多震惊,“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虽然只有一小部分……对不起,我只是……我真的很抱歉。”


“户君……”熟悉的称呼隔了许多年从横山的嘴里说出来居然那么温柔。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可能我就想看你对我发发脾气,而不是像个大人一样包容我,我不需要这个。如果伤到了你,很抱歉,横山君,我真的不想……我从来就没想要伤害你。”锦户抬头看他,湿漉漉的眼里几乎带着哀求的神色,“如果你不开心就骂我,你不用忍耐什么,在我这里不用。我只希望……”


希望你在我面前可以不用是坚不可摧的模样。


锦户不敢说。他不确定在横山心中他的位置是什么,那个位置跟横山在他心里的位置同等重要吗,还是根本不值一提?很可能这么多年就只是他自我意识过剩而已。这么一想他更丧气了,他仍由未说完的话死在空气里,并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等待他的不是横山离去的缄默也不是他岔开话题的客套话,对方犹豫地靠近了他,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缓慢地将他拉进怀里。


横山身上的味道让他安心,他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地回抱住他。


“谢谢你,户君。”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脑的头发,像是小时候那样。


这个身体相贴的拥抱让锦户微微颤抖起来,肢体接触的实感无疑是一种肯定。这说明横山也是在乎他的。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同样急促的心跳声。


尽管还有很多疑问困扰着锦户,比如为什么改了名字,当时还发生了什么,这五年里发生了什么。但很明显今晚已经不适合问更多的问题了。


他们松开彼此的时候距离很近,锦户可以看清他细密的睫毛,视线从他软化的双眼一路下移至微张的嘴唇,他们离得如此之近,连彼此温热的呼吸都能感觉到。锦户拉住了横山的手腕,因皮肤下流动的血液而散发着热度。他的脑袋缓慢靠近的时候横山正在盯着他,他的胸腔起伏着,指尖轻轻碰着锦户的手。


他们的嘴唇近只有一张纸的距离,视线交汇的时候锦户最后一遍问道,声音像是浮上水面的气泡,几近破裂:“你确定吗?”


在灯光下横山的瞳色很浅,他用梦呓般的声音说确定。然后撅起嘴亲了一下锦户的唇。那像电击一样麻痹了锦户全身,他僵硬地愣住了,为唇上异常柔软的触感而战栗,他的呼吸节奏变快起来,像是初恋的少年一般,锦户微微侧头去吻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的。他汲取着他舌尖上的红酒味道,而横山柔和地回吻着,锦户胡乱地抬手摸着他的脸颊,手指陷入他柔软的发间。横山的手掌覆在他的后背上,温暖有力。


等到他们完全分开时,锦户抵着横山的额头喘息着,他的心中涌动着从未有过的激烈感情,他握拳的手掌紧到指甲掐进肉里,这种疼痛好让他确定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侯君,这么多年,我一直都……”锦户反复吞咽着,喉间干涸灼热,他无法再说下去了。


“我知道。”横山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我也是。”


锦户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他从未像这一刻这样安心和幸福过。他不再执着于这七年的郁结,他选择完全去相信横山。毕竟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他可以等他有一天做好准备,敞开心扉,到那时,锦户一定会在他身边。


 

07


同事都对于锦户对横山态度的改变表示了不同程度的讶异,但是锦户本人并不在意。


他跟横山饶了不少弯路,但好在还不算太晚,一切都是值得的。


 

初夏到来的第一个周六,锦户邀请横山出去附近逛逛。坐到副驾上的那一刻横山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系好安全带,头不要伸到窗外哦。”锦户说,侧头看到横山眉眼温润,笑得柔和。


“户君真是长大了啊。”横山感叹道,脑袋放松得靠在座椅上。


“嗯,”锦户轻声应道,控制着车窗各降下一半,暖风吹起横山的头发露出干净的额头,他看着他此刻明朗快乐的模样,温柔地说,“现在换我带你去海边。”


穿过东京的市中心到海边的路途会很长,但他们有对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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